第七十章 这个冬天有些反常-《枯荣界》


    第(2/3)页

    老栾太太说:“你姨夫回来跳栅栏摔了!”吴妍去搀扶老栾头:“姨夫,快让我看看,摔坏没有!”老栾头气道:“我白疼你一回呀,你可瞎了我一片心思呀!”吴妍嘟囔说:“我咋地了,我这不好好的嘛!”老栾头拍着雪地说:“我眼睛不瞎!我都知道是咋回事儿,一叫门还把灯拉灭了,你们做啥事儿谁不清楚!明天,你就回乡下去吧!”老栾太太咳嗽两声说:“你就别生气了,顾你自己吧!”

    老栾头试着起身却没能成功:“我腿不好使了,送我上医院吧!”老憨背起老栾头,踉跄着走出了大门,春心和老栾太太跟在后面,吴妍在后面跟了几步,让老栾头横叨叨地撵了回来:“你别跟着,我没你这个外甥女,我死也不用你管!”挨了姨夫的骂,吴妍委屈地哭了,黄士栋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别哭,咱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明天我领你回去成亲。现在他们都走了,咱不用担惊受怕了。”说完,把吴妍抱起来,回到屋里,把电灯重新拉灭了。

    听春心说姨父摔折了腿,吴妍心里无比内疚,上医院去看望姨父,又遭到一顿臭骂。吴妍回姨夫家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锁好房门,到东院将钥匙扔给春心,跟黄士栋离开了奇潭市。回到乡下,吴妍死心塌地要嫁给黄士栋,吴大榔头只好妥协。二禄托黄三怪出面,从中促成了婚事。

    一个月后,老栾太太肺结核病犯了,老栾头拄拐照顾不了老伴儿,不得不给吴妍捎了信儿。吴妍炕上炕下伺候了十几天,老栾太太忽然能坐起来了,让扶她到院子里透透空气。到了院子,她却喘的厉害,仿佛胸腔里拉着风匣,让吴妍不停地为她摩挲着后背。她缓上一口气,吃力地对吴妍说:“我,活不长啦!你,既然嫁给了四丫子,我,也干涉不着了,可你姨夫说的话都对着呢!那人,太,太贼!只,恐怕,你是,跳了火坑啊……”话未说完,从口内喷出一股鲜红的血水来,身子倒在了吴妍怀里。吴妍惊叫道:“大姨——大姨——”老栾头拄着单拐从屋里出来,大声说:“小妍,你赶紧放下,她肺结核开放,传染!”吓得吴妍一撒手,老栾太太扑通一下倒在了雪地里。

    冬日里天黑的早,下午四点多,长青村的村民吃过两顿饭,各家各户都熄了灶火住了炊烟。那错落的土屋,纵横的篱笆,以及停留在秃树枝上墨块一样的鸟雀,都陷入昏暗中成了模糊的影子。闲不住的村民各找各的营生,或串门闲唠,或玩牌下棋。

    穆逢时从二小队后边自家院里出来,拐上中心街向村里走去。就在白天,他安排三挂马车上山拉木头,一个车配了一个车老板子两个跟车劳力,并在生产队院子里给每挂大车的车厢板都绑上了宽宽的跨杠,准备凌晨出车。吃过下午饭,秦占友打发秦羔子告知队长,因急性痢疾起不来炕出不了车。穆逢时思想一会儿,决定让二鳖临时顶上空缺。

    任多娇正在插猪圈门子,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影影绰绰分辨着来人:“穆队长来了,咋知道有局呀?”穆逢时应声道:“我哪有功夫玩,正事儿还没忙完呢。”说着往院里走,任多娇跟在后面说:“听说生产队要上山拉木头?消停过完年再去拉也不迟嘛!”穆逢时说:“我让红旗林场护林站特意留的,有不少柞桦木,最细的也碗口粗,一车才二百多。年前人家不上山倒套子了,不抓紧拉就怕留不住。”

    进了乌烟瘴气的西屋,黄四亮招呼穆逢时:“穆队长来了,押两把呗!”穆逢时说:“我找二鳖有事。”黄士贵坐在炕上一边发牌一边说:“啥事?”穆逢时说:“秦占友来病了,还缺个车老板子,想让你打掌子。”黄士贵正在看手中的四张牌,穆逢时歪头看了一眼:“点儿挺低呀,前撵吧。”亮了牌,结果是庄家输。任多娇催道:“哎,队长来求咱得支持,还滞扭啥?快麻溜答应吧!”穆逢时说:“你可别拿把,你若不愿去我就找别人。考虑到临近年根儿都不愿意去,本队长决定,去的人都多给七斤干豆腐。”任多娇啧啧两声:“呀,七斤可不少,出一趟车过年不用准备干豆腐了。”黄士贵高大的身影转过来问:“多暂走?”穆逢时说:“后半夜三点多钟走,赶早上山。生产队在我家预备饭了,两点多吃饭。”

    两点钟,推扑克的赌局散了。黄士贵穿上羊皮袄戴上狐狸皮帽子,抱怨道:“妈的,我用五张牌配都不赢,够倒灶的了。”任多娇探起身给丫头掖了掖被子,嘟囔说:“没点子还玩大半宿,待会儿出车不睡一觉能打起精神嘛!”黄士贵:“没事儿,赶着大车也能打个盹儿。”说完,穿戴好老羊皮袄貉壳帽子出了屋。

    在穆逢时家饱餐了一顿烙薄油饼炖大豆腐,车老板和跟车劳力去二小队套车。一盏马灯昏暗的灯光笼罩着马号,黄士贵晃着魁梧的身影走来牵辕马,那大红马昂头嘶嘶鸣叫不肯走动。“妈的,今儿个咋了?看见鬼啦?走,痛快走!”黄四亮见状说:“二哥,你这辕马今天反常啊,不行就换一匹吧!”黄士贵不肯,强行把大红马牵到大车前。他给辕马套上套包,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用力托起后韧、搭腰、前夹板等全套披挂,用脚踢开马车下边的支架,抬起车辕,让辕马就位。“稍,稍!”听见喊声,辕马缓缓地倒退着进入车辕,他忙扣住前夹板,随后麻利地在马背的前部放好鞍垫,压上马鞍子,放下搭腰,扣上肚带,勒住了嚼子。如此这般,把前边外套、串套、里套分别披挂好,用一条长长的绳子穿过套环,给里套也带上了嚼子。他从车辕外侧的鞭槽内取下大鞭子,屁股往里侧耳板上蹿时竟然扑通一下坐空。

    黄四亮忙过来扶起他,提醒说:“二哥,咋坐空了呢?要不你就别去了,让队长换个人吧。”黄士贵拍拍屁股说:“饭都吃了,不去不好,黑灯瞎火的,找谁替换。”穆逢时挨个察看套车情况,在二鳖的马车前,他稍一稍外套马,吆喝几声“特儿”,让马抬腿,把兜在腿内侧的绳子取出来。这才问一声:“都套好了吗?”车老板齐声说:“套好了。”穆逢时上了头车,喊一声:“出发!”马车在驾驾的吆喝声中启动了。

    卧佛岭深处的北山根下是红旗林场的伐木点,碗口粗的柞桦树经过倒套子从山腰放下来,散放着还没归楞。跟车的劳力们用斧子锯子简单刷去多余的梢节,就开始装车了。穆逢时嚷嚷道:“本队长提醒你们,按车付钱不检尺,尽量多装,拉一趟值个儿。”劳力们将树木搬到车上交叉码放接近一人高,用绞锥绳子等将树木与车捆绑结实,后面还放了一棵倒呛茬的树当捞子。马车两侧探出跨杠一米多宽,车尾也翘出一米多远。

    黄四亮望着满满一车树木说:“这车木头可老沉了,估计有四五千斤。”穆逢时说:“前边装多了,有点儿辕沉。”黄士贵看了又看说:“问题不大,下山回家。”穆逢时提醒道:“那条路上坡下岭、急了拐弯,都慢点儿。”黄士贵呵呵笑道:“车是重载,没事儿。”

    说话时黄士贵困意袭来,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他摘下火红的狐狸皮帽子,抓起地上的雪擦了两把脸,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他戴上狐狸皮帽子,拍拍大红辕马的脖子,吐着哈气说话:“伙计,稳当的啊,咱小命就交给你了。”他晃晃大鞭杆子,那鞭条带着红缨穗上下舞动,一声响亮的“驾”在山谷里传得很远。

    听到主人的吆喝,四匹马呼呼喘着粗气一起发力,像绷紧的弓弦。在接连几声驾驾的吆喝中,终于率先把这挂超载的大车拉动了。由于紧张用力,马身上出了很多汗,不一会就变成了白霜。

    行了一段路,黄士贵坐上车辕板,挽着缰绳,两眼紧紧盯着下坡的路线,控制着大马车缓缓驶下雪坡路,车后不时卷起一股股飞扬的雪尘。马铜铃的摇晃声,马蹄掌的叩踏声,劳力扯起嗓子嚎的东北小调声,打发着沿途的寒冷和寂寞,仿佛把所有的辛劳都留在了大山深处。又行进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弯道时能看见远处山口的护林站了,然而万没有想到一场意外突然发生了。

    由于转弯时外侧靠了路边,车轮在一个并不深的雪坑里打坞,辕马失了前蹄一下趴在了雪地上。黄士贵心里一惊,吆喝两声也无济于事,穆逢时和黄四亮爬下马车,跑到前面往起拽马。“稍,稍!”黄士贵岔开两腿站在了车辕上,靠着木头的截面紧拉缰绳大声吆喝着,那大红辕马昂首嘶叫一声,奋力撑前蹄,刚把车辕子挺起来,猛地又趴了下去。

    一棵碗口粗的木头突然从树堆的截面猛窜出来,一下顶在黄士贵后背上,把他压趴在辕马后背上,那顶火红的狐狸皮帽子掉落在车辕子下。“二鳖,二鳖!”穆逢时扑过去喊了两声,见毫无反应,带着哭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救人哪!”后面两挂车上的人闻声都跑了过来,抬辕的抬辕,拽人的拽人,费了半天劲儿把黄士贵拽了出来。而此时,他的脊梁骨已经被木头顶断了,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穆逢时捡起狐狸皮帽子,拍打拍打上面的雪,含着眼泪重新给黄士贵戴上。

    正常情况下,下晌吃两顿饭时上山拉木头的车就能回来,眼看日头卡山了还不见大车影子。任多娇有些担心,在中心道向南村口望了好几回。黄昏时分,她刚关了供销门窗的闸板,黄四亮慌慌张张跑过来,老远就喊:“二哥他出事了。”那喊声像破了音的二胡,任多娇愣住了,待黄四亮跑到近前才问一句:“人咋样啊?”黄四亮捶胸顿足地说:“人没了,快去场院树趟子看看吧!”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任多娇一下堆缩在雪地上。

    “哎妈呀,二鳖毙儿古了!”听到这个消息,艾育梅心里咯噔一下,急问是咋回事,闻大呱嗒说:“他上山到套子,回来的路上马趴车了,窜出来的木头把他顶死了。”等这姐俩赶到二小队场院东边的树趟子,只见二鳖的遗体已经冰冷僵硬了,那帽子上火红的狐狸毛在寒风中微微抖擞。任多娇扑到他身上,大放悲声,哭得无比凄惨揪心:“我的天呀——,你咋说死就死了呢,啊——”

    二鳖的死讯快速传开来,人们纷纷朝二小队场院边上的树趟子空地围拢过来。黄三怪和姚三朵赶来时,三喜子、贾佩纶领着孙女雀儿也跌跌撞撞地跑来。雀儿跪在父亲头前磕头,一声接一声地哭喊:“爹——爹——”任多娇抱住女儿,娘俩哭成了一团,三喜子和贾佩纶一边叹息一边抹泪。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