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难解愁滋味-《枯荣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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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士魁忽然想起一事,问奶奶说没说给石头找工作的事儿,顶子摇头说还没信儿。黄士魁:“那等你回去,让石头跟你一起去,让你奶奶领着再找找三姑夫。”梁石头说:“办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是啥啥都三姑夫说了算,他也得找机会求人。”黄士魁说:“你三姑夫有些能力,他要办不成,你就得另谋出路了,或者在家务农了。好在给你落了城里的菜农粮户口,对进城工作还是有利的。”
杜春心为石头能进城谋一份正当职业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她多次央求穆逢利给找门路,却始终没有结果。那穆逢利保送上大学,在东北矿业学院读了三年书,毕业分配在奇潭市煤企公司。他为人圆滑,仕途顺利,不到十年,就从普通技术员爬上了科长岗位。当奶奶豁出一张老脸去为石头求他时,他倒也十分爽快,只说:“四婶子找我办事,我肯定上心。但是要想办成石头工作的事儿,也得赶机会。那集体工也好,合同制也好,没有城镇供应粮户口,不是说办就能办成的。我琢磨琢磨吧,不行就先办户口,石头岁数还小,来得急。”时间一长,春心就去催问,每次的答复都是:“再等等,赶上机会就办。”这让老太太内心有几分不悦,认为穆逢利是在拖着不办:“这亲戚不是直近的就是不行,隔一层肚皮就差一层山。”
到了奇潭市,梁顶子领着石头去裁缝铺,给弟弟量身定做了一套灰色中山装,裁缝师傅让三天后来取。梁顶子说:“中午咱俩先在小吃部垫吧一口,然后去看奶奶。工作上的事,你别着急,总会有机会的。”梁石头点点头说:“我不着急,一切随缘。”梁顶子特意提醒:“外人问我大名,别说代岫,我现在的名字是永修。”梁石头诡谲地笑:“那我也改名,就叫永逸。”
午饭吃完大馃子豆腐脑,梁顶子领着弟弟去了老粮库后面的棚户区。见二孙子来了,杜春心非常高兴,拉着石头不愿放手,忽然看见石头的袖口开了线,忙说:“袖口开了,奶奶给你敹几针?”梁石头脱了上衣,奶奶一边缝袖口一边说:“石头你可来了,过两天我领你一起去催你三姑夫,不给他点压力他不着忙,这事儿不紧催着怕是办不成啊。”老憨坐在炕头抽烟,往那富贵包上梗了梗脖子,嘟囔道:“催也不一定办成,我看你是白费劲。那逢利是个滑头,恐怕就是应付你呢。”春心斜了老憨一眼:“办成办不成也不归你说了算,你别给我打破头楔,你打好你的更就得了。”
第二天下午提前吃晚饭,春心炸了鸡蛋酱,攥粗面汤子。汤锅滚烫,挤攥从容,稀面一股股落入汤中。欣赏奶奶娴熟的动作,梁石头觉得这幅画面特别温馨。他一边帮奶奶烧火一边唠嗑:“奶奶,等我将来有了工作,能挣钱了,我养活你。”奶奶稍作停顿,侧头一笑:“咳,我儿女一大群,哪能用你们孙子辈养我呢!你有这个心思我很高兴,说明我没白疼你一回。”
吃完汤子,梁石头跟着奶奶坐上公交车,从老区来到中心区。踏着斜阳的余晖,在煤炭工业管理局后边那一大片自建区穿街过巷,最后走进了一趟比较狭窄的胡同。穆逢利的家红砖平房有些陈旧,院子也显得有些局促。因为多次来过,很容易就找到了穆逢利家。拍打了一阵铁皮院门,黄香芪热情相迎,引领着这祖孙俩穿过秧蔓遮阴的葡萄架过道,进了干净利落的屋里。
这娘俩一见面似乎有唠不完的嗑,东拉西扯将近半个时辰。夕阳落下的时候,穆逢利满身酒气地回来,看见杜春心和石头便送上笑脸,那夹在眼缝里的黑眼仁似乎藏得更深了:“呀呵,四婶子又催我来了?”春心拿眼挤了他一下:“不催你也不着急呀!”穆逢利油腔滑调地说:“事情不是张嘴儿就能办的,老太太!”春心说:“你别跟我打官腔,你看我把石头都领来了,你麻溜给我个准话。”穆逢利还在推脱:“这事儿急不得,得等机会呀,老太太!”春心显然有些生气,叫问道:“你一天天就知道喝大酒,给石头办工作的事儿是不是都忘脑后了?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你想推到啥时候?你既然把这事儿答应下来就赶紧给办,别让我们傻等。你到底能不能办,不能办别抻着,办不了就说痛快话!”穆逢利一脸委屈和无奈:“哎呦,老婶呀,你这老太太把我盯的倒是很紧,我真是拿你没辙,都怪我不该轻易答应下来,可我只是说赶机会给办,也没说一定能办成,机会不来我有啥招哇。只要有机会我肯定努力,你就别催我了。”黄香芪这时打圆场说:“老婶,逢利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放心上。你对我有恩,他都知道。你也不用叫他口供,我给你盯着,只要有机会咱就不会错过,有了机会他要不给办我都不答应。”
梁石头拉起奶奶的手说:“奶呀,你就别难为三姑夫了,有机会他们会想着的。咱先回吧,三姑,三姑夫,不管工作能不能办成,石头都先谢谢了。三姑夫因为我受的委屈,欠下的这份人情,石头都会记住的。”听了这话,穆逢利像醒了酒似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石头,你说这话三姑夫挺宽慰的。我跟你说实话吧,没有中专以上文凭,想办个合同制太难了。不过你放心,机会肯定会有的。我给你透露一个刚知道的消息吧,现在市里正在考虑往东北矿业学院送代培生,为我市培养煤炭技术人才。我估摸,快的话今年就能落实,最迟也拖不过明年。这事儿一旦定下来,我就给你报名。不过,代培的费用得自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春心说:“不用考虑钱的事儿,有上学的机会了,他爹砸锅卖铁也得供。”梁石头回身弯腰言谢:“如果能自费上大学,我求之不得。那我就耐心等待,拜托三姑夫了。”
从穆逢利家出来时,薄暮已经来临。春心脸上有了笑模样,对石头说:“你看,如果不来催他,他说不上把你的事忘哪儿去了。”梁石头也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听三姑夫那么一说,进城还是有机会的。”祖孙二人回到老粮库棚户区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到了家,老憨已经去饲料公司打更去了。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汽笛几声犬吠。月光从南窗子斜照进来,屋子显得有些朦胧。看着奶奶披着斜襟褂子呆坐着的身影,听着她匀称的呼吸,石头觉得无比的亲切。突然间,他觉得奶奶老了,像一穗弯下腰来的谷子。
他摸黑躺在炕上,一时睡不着,和慈祥的奶奶唠嗑:“奶你真好,对我的事儿这么上心。”春心说:“我前后生了这么些孩子,最惦记你们这一股。你爹是我从上江老梁家带来的,他没少为这个家出力。那时候你妈是有正式工作的,如果不是扯了她后腿,也不一定丢了工作。你妈年轻时漂亮,那时候就怕她在外面出问题,现在想一想,我们当时确实不该阻拦。进了城,越来越觉得这城里的生活比农村好,总盼着你们这一股晚辈能脱离农村。你大哥已经有了工作,虽是个出力的大集体工,那也能养家糊口;你妹自己考上重点高中了,不用我费心了。如果把你工作办成了,奶奶就没遗憾了,也算能对得起你们老梁家祖上了。”
梁石头忽然探问:“奶呀,上江老梁家对你好吗?”春心说:“好,上江老梁家都是好人。我是你太爷花十一官帖吊买回来的,那年我八岁,就给你爷当了童养媳。你太爷家是四个儿子,对我像闺女一样,我挺吃香的。家里人知道老爷子疼我,谁也不敢对我错眼珠。我十六岁与你亲爷圆了房。那时候,梁家作坊养蚕织布,分小份子钱的时候你太爷偷偷多给我一份。几年下来,我自个儿也攒下一份积蓄。我先是生了个丫头没有存活,怀你爹时你太奶也过了世,转年二月我生了个男孩,你太爷可高兴了,乐得合不拢嘴,有事没事就常抱在怀里,还费尽苦心地求刘嘉文先生给起大号叫梁世魁,小名叫官宝。那先生说这魁字可有讲究,说什么魁是汤勺,能捞到美味;魁是北斗第一星,能出人头地;魁是山丘,有高大的寓意。家里人都说这名字起得好,可惜好景不长啊,你亲爷他命短,走那年才三十六岁。”说到这儿,轻叹一声,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梁石头问:“奶呀,我听黄三爷说过,我亲爷是让长虫精给吸死的,真有这事儿吗?”春心说:“有没有长虫精吸他,我也说不好,但他把盘在院门柱子上的长虫用烟袋油子给熏死一条,这事儿确实有。打那以后,他身体就赖赖巴巴的,右胯部有个瘘,我每天都给他挤臭浓,最多时一次就挤出少半罐子;他精神也有点恍恍惚惚的,总像是跟谁说话似的,根问他,他就说有个漂亮的美女总来找他。那年清明已经过了,那天我抱着你爹回了太平岭,打算在我养父母那住些日子。第二天二禄就赶马车来送信,说你爷死了。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就像天塌了一样。我回去一看,你爷死相非常难看,好像特别痛苦。有说是急病死的,有说头天晚上喝酒喝大了,有说房子犯说道的,有说我命硬妨夫的,说啥的都有,我当时也觉得他死得很蹊跷,却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梁石头内心疑问重重,沉吟片刻,忍不住刨根问底,春心都一一回应。
“我亲爷能不能是被人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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