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南水北-《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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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则在祝小姐身边说道:“那是自然,一介布衣而上,不及弱冠即能开府仪同三司,至万户侯,为辅政卿,甚而一方诸侯。越侯大哥……不,大人那可是厉害得紧。”
佩儿却又轻斥了纳兰:“不可胡说。子睿尚不以为傲,尔等切不可在外说此等话。昔年开府之时,未尝招揽天下名士入幕为僚,在朝堂之上也常不发一言。”
霍兰有些明知故问地,纳兰迷迷糊糊地同时问道:“为何?”
“尝与银铃谈起,子睿一路升迁之快,奖赏之厚堪比王公贵胄。往常纵豪门士家子弟尚需二十多载,才得千户食邑之封,子睿却在黄巾之乱后直封万户侯。”
霍兰却忽然说了一句:“乐浪虽称万户。其实不然。辽东藩属之中。高句丽之籍皆入于玄菟,三韩之人却登于乐浪。(前一句史实。后一句存争议)故名为万户,实千户耳。”
佩儿摇头:“即便如此,辅政卿,封诸侯,开府都是别人一辈子都难达到地事情。尤以开府之事,本朝律制中只三公与大将军可开府,虽说圣旨中付以辅政卿之位加开府仪同三司,但子睿却谨慎得很。我还记得子睿那段专看礼法典章,就是怕不合于礼。子睿临到要紧处,却比我还小心。”
祝小姐:“说来惭愧,虽蒙维护,却未尝见过越侯大人,只听说过。”
纳兰:“越侯大哥……越侯大人,哎,霍兰姐,我错了。祝小姐,你见过四将军吧,比四将军高点,也比他宽点,长相呢?四将军那叫俊美飘逸,咱们大人叫英武不凡。”霍兰忽然站起便要离去说道:“恩,是啊,纳兰妹子就喜欢我们大人。”
纳兰跳起:“去去,霍兰姐姐,你又拿我开心!”
纳兰貌似嗔怒一番后,便笑着去追逐霍兰打闹了。
佩儿没有拦她们,只笑着看着她们远去地背影,忽然纳兰地脑袋出现在窗口:“我们的太医令来了,来寻祝小姐的。夫人,外面放晴了,出来走走吧?”
佩儿忽然有点出神,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并未离去:“天气暖和了,子睿,不知在洛阳怎么样了?”
我没有在洛阳,也没有在陈仓。
理论上若在往年,这时我应该在水中喂鱼,说不定还冒着泡。
心情不算坏,虽然可能还会有一场厮杀,但我已经完全没有昨日的紧张和种种担心,只顾催马。
羌人只有两千余,而我带着四千骁骑。于是我决定不从他们地背后,而是从米贼和羌人之间穿过。隔开了双方厮杀的战场。羌人本来发现我们杀来,后队已经有些慌乱,便立刻分开了,就在坡下惊疑不定地看着坡上的我们。
一时间战场忽然静下来了,我拨转马头正脸相向,带着一种笑容看着前面所有地羌人。知道他们听得懂汉话。因为刚才看见他们派人去米贼营中询问,所以明白他们应该能理解我地意思。
于是我上前催马一步勒住,肃容朗声道:“回去吧!掠我汉人百姓东西丢下,伤我百姓之事便不究了。回你们来地地方,不要再打了,我等杀来杀去不是办法,仗已经打完了走吧,秦有容汝之地,国有容汝之君。莫再被人挑唆,徒生干戈,以至流血成河。”
其实我很想报仇。即便对他们笑,却仍然咬着牙。真的不想这样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不行。原本战事已了,再打徒增伤亡不说。对岸还有那么多羌人看着,打起来难免节外生枝,纵使这里两千人为我等尽灭,毕竟羌人同种,即使往日有仇怨,以致强弱互猎。此时节亲眼看见我赶尽杀绝,亦会兔死狐悲。真搅动得对岸走或未走地几十个部落再反身杀来,可真就不妙了。
于是我接受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结果,放他们走。这是当我插在米贼和羌人中间看到渭水北岸静静看着这边地乌压压羌人的时候,我才彻底理解钟大人的深意。
我让他留心水北之羌,其实我才应该留心。我只想防着王国此人的挑拨,却忘了我这边所为。如此看来,我确是个蠢人,幸得没有蠢透。
其实还很想加一句:“切勿伤及我大汉五斗米教众。”但怕米贼中有人听出来我地嫁祸之心。一番心血白费,于是决定不耍这个聪明。
说完场面上依然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但气氛似乎和缓了些。最近的羌人离我不足一丈,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羌人实属首次,看得到这些虽然皮肤粗糙黝黑,却又油光发亮地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他们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决。我挂上枪,张开双手,做着送客地手势。很是诚挚地加了一句:“带上你们的妻儿牛羊。回去吧!”
忽然人群中突出一矢,因近在眼前几丈之内。手又摊开,竟不能防!
我记得我整个身体一振,一支箭便插在右胸盔甲上了。
“夫人,你怎么了?”霍兰扶住身体有些晃动的佩儿,急忙招呼正在院中摆弄花草的纳兰。
“无妨,可能是孩子踢了我,未有防备,有些心悸。”佩儿努力挤出点笑容对着霍兰和急匆匆跑来的纳兰。
“要不,我去请四将军和她们说,明日再见那些女寨主?”纳兰提议道。
“不可,允人之事,怎可因此小事而推延。许是坐久了,血气不调,或许多站一会便好了。”佩儿微笑着摇头道。
身旁英雄们立刻持兵相向,大声呵斥,身后米贼也一同痛骂前面羌人。但他们还是很快安静了下来。
因为我左手向天平举着武器,大声喝道:我无事!
然后,我笑着,甚至带着笑声,随由那支箭插在胸上:吾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今战事已结,速携妻儿牲畜归汝乡土去吧!
我顿了顿,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周围一时万籁俱寂。我地声音平静却出奇清晰地响在河谷中:若真要打,便打!
他们中间一阵骚动,一阵阵羌语不停从各处响起。
忽然人群中出了一个人,提刀就站在我面前,抬眼看我一眼,便闭眼低头再不看我,忽然闷哼一声就以刀抹了脖子。
未待众英雄惊诧完毕,有人忽然喊了一声,随即眼前一众羌人齐刷刷收刀还鞘,松弦归箭。紧接着在我面前的很多人都以右手抚心,朝我低头示意。虽有些凝滞,我也勉力如是照做回礼。我琢磨着这应该是他们羌人敬人地习俗,自忖不可轻慢之。
随即他们便散去了,各自奔向自家地帐篷,或者说自家帐篷原来地位置。只是留了几个人抬着在我前面自刎谢罪地那个人的尸首往西边去了,一路上身边一个人唔哩哇啦地唱着歌。一句句不知在唱着什么。
身后有人说,在唱着一个个地名,从这里往他的老家唱,让他死后能回到自己祖先生活的故土。
“纳兰!”佩儿脸色逐渐好了起来,笑着唤了纳兰一声:“已经无事了,莫不是孔明。亦悦他们又在婉儿那里捣乱了,故而惹得我心神不宁。”
“他们?他们可开心得很呢!最近没有夫人给孔明督导功课,没有夫人管着亦悦乱吃,婉夫人自然一切都惯着他们了。尤其是小亦悦,昨日我去见她,她正和小雪一起叫婉姐姐娘呢。哎……”说到这里,纳兰叹了口气。
“你嫉妒了?还不都是你不好?”霍兰似乎很喜欢拿纳兰开心:“现在宫内,小亦悦叫那个女子不叫娘?就我叫个什么阿叔?一定是你教地,没有找你算账。你倒装什么吃亏?”
“教我哥那个老颜就是你教地。”纳兰拧着鼻子冲着霍兰作着鬼脸哼了一声。
“行啦行啦,少吵两句,明日等这些女寨主们都走了。便把他们还有吴越,宋谦他们从城外接回来。”
“不过张老爷子说把那几个大的最好就丢在宫城外面,帮他们拾掇个地方,说怕以后他们总是进出宫城,显出和院其他人尊卑有别,会有些不好。”
“噢,那倒是。”佩儿点头:“子睿怕也会这么想地,不过还是得派人照应好了,他们不是在自己故土。周边就我们算是亲人,不能不管他们。”
我却需要稍微静一下,安定一下心神,蓄一会儿力气,故而没有立刻就走。
身后有人依然不忿,嘟囔道:“便宜他们了!不若,乘他们离去后,无防备时袭之,必可大破之。反正这等羌贼自古便凶悍桀骜,不讲信义。”
听得此言,赶紧安排一下:“羌人即已为汉民,则羌汉不可厚此薄彼。我大汉立国,当以仁义礼信为本。既归汉籍,便当以汉人视之,不可偏移,五斗米教众我等必须救得,羌人我便必能放得。天下归汉。凡臣民皆不可轻侮之。今天下初定。不可再妄开战端。敢有擅离追羌者,当以乱贼问罪!”
众人诺。
佩儿坐在殿中正位。回身看了看刚披挂完毕地祝小姐:“果真英武得紧!”
随即朝下面纳兰吩咐道:“差点疏忽了,让纳将军请弓将军来吧,今日最好让弓将军暂代汝兄之职。”
纳兰刚转过去,佩儿又叫住了她:“再让弓将军调她府上里人女亲卫过来,让你哥哥把男人们调出院内一阵,外面也都换女子戍守。让纳将军报于波将军,四将军知晓,便说是我如此吩咐地。”
然后又转向霍兰:“令庖厨烹煮时多放些盐、椒(花椒)和醋,每桌再多备几个浅盘盛菜,上次四将军主宴后便报我南人多好咸、麻辣和酸味,而且多不会用快儿,甚至用腰刀切肉放入口中。”
霍兰不解:“快儿?”
佩儿笑答:“快儿即箸,越人以舟排为车,唯恐水道险阻(音类箸),船行不畅,故而在越人之中,便早就把箸叫做快儿了。”
接着又转向祝小姐:“时日尚早,盔甲沉重,先坐下歇歇,或者先卸去,佩剑倒是可取来。南人进来,无履者自跣足以入,著履者也会褪鞋而进,但武器却会随时随身,片刻不卸,今日宴请,便随别人的习俗来吧。”
祝小姐照做,回来后看着佩儿不停坐起坐下到处指点着布置细节,却有些看不过去了:“离申时还有些时候,还请夫人歇息吧,这里我们自会小心安排。”
纳兰也是如此:“夫人,四将军那日宴后特意寻我来交代了许多,让我记住,我们必会好好照顾远来之客,不必担心。夫人,您先歇歇吧!”
佩儿笑而称谢,却说道:“子睿初平交州,创业多艰。吾既为越安国夫人,怎能不替夫君分忧?”
忽然她扶案端坐起,歉然道:“差点忘却了,还请祝小姐帮我除袜,实在不便弯腰,羞愧烦劳。南人无袜之类物事。祭祀之时全族之众皆需跣足,便为上下通达天地之灵。但凡订立盟约,讲究赤手同执,跣足共履,不可以物相阻碍,否则恐为人疑有异心。哦,再取一大杯来,到时敬酒需众人同使一杯饮用,恩……将我这副快儿也去了。”
众人皆默然。陆续行至屏后自行褪袜,片刻后所有吩咐一应备妥。
佩儿最后说:“多谢诸位辛劳了。”
佩儿对谁都总是很客气,这我不反对;但她如此谨小慎微。我都觉得她有些过了。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其实我知道换了银铃也会一样,唯一不同地是,这一切可能她早就安排妥当了。而佩儿确实有些小呆子,想事情总是一本一本考虑,一种情况一种情况推演过去,做起事情来便有些慢了。
其实我有时未尝不是如此,只是有时情况又不太一样。
据说我还拨马转身穿过众人,对着米贼们说道:“早些回去,莫要置汝天师于不义。小心亦莫要与羌人起争执。秦侯,吾兄长也,自小一起长大,良善之人,此番还需他一番嘱托,令我莫伤尔众,今事既定,早些还乡,莫要害了张天师。秦侯定会妥善安置诸位。”
米贼中忽有千人陆续拜倒,听有人言:“谢平安风云侯救吾天师。”
我没有救他,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样说。我转身叫秦校尉到身边,说道他既曾与众人一同抗击羌人,如果发现在此间有可用之材,可推举于秦侯,令其辅佐天师,共保秦国安定。
然后脸色轻松地下令回城。
周围的眼光都看着我胸口上那支插着的箭,不过看我没事。似乎都认为和以前一样。便放心了。
直到进城,回到众人暂居之馆舍。下马之前,终于被人瞅见,我的马肚子下一直在滴血!
开始有人以为是马受伤了,直到他们发觉,我在马上脸色煞白,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早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那一箭插进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似乎正好射在盔甲上已经洞穿的窟窿眼上。
但没办法,有时候我就是一根筋,或者少根筋。
于是我硬挺着完成了上述所有事情,等我们真要回去的时候,已经只能是让马带着我走了。很多事情,却都是他们后来告诉我的了。
我终究没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或许,是我没有办法决定一切。毕竟,你能决定地只有你,除了你外的所有人和事,都有可能出现任何你所不希望地变化。有时你甚至还决定不了你自己,那又能如何呢?二人为从,三人为众,人多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生于天地间,活于众人中,太多时候你需要的不仅是掌握你自己,还需要借助更多其他地人。这便是天下,天下人的天下,一个人如果只顾着自己,终究连自己都会丢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着这么多,或许是因为我已经连自己都无法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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